《脱钩》
近几十年来,最常被提出、最广泛的被讨论且最常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概念无疑是「脱钩」一词。英文单字“decoupling”的字面意思是“将原先紧密连结的东西断开”,这可以被拿来形容从物理学到经济学中的各种现象。在所有情况下,它都被用来形容两个系统之间连接的中断,特别是当两个系统或多或少相互依赖时。尽管 размыкание(解开)、расцепление(脱离)和 разрыв пары(配对断开)也都表达了这个意思,但该词汇始终没有完全对应的俄语翻译。因此在讨论的过程中我们最好还是保留英文术语“decoupling”。
从广义上讲,在全球文明进程的层面中,「脱钩」具有与「全球化」正好相反的含义。 「全球化」一词也是从英语诞生的(源自拉丁文)。全球化意味着所有国家和文化都按照西方建立的规则和演算法进行统一。 「全球化」意味着文明、传统、信仰、意识形态和政治模式的统一。世界各地的所有国家被要求像当代西方一样,接受其文化价值、经济机制、技术解决方案、政治制度和协议、资讯系统、美学标准和道德标准。全球主义者将西方的同性恋后现代性、后自由主义、后人文主义价值观将其视为普遍的、全面性的东西。将它定为唯一的选择 — 而且是强制性的。实际上,这意味着非西方社会与当代白左西方社会彼此之间的“耦合”,但总是以西方规则和标准作为演算法。本质上,在这样的单极全球化中,存在着一个主要中心「西方」,以及所有其他的外围极点。正如亨廷顿所说 – 西方和其他地区。在全球主义的构想下,其余地区应与西方相连,这种联系确保了融入单一行星全球体系,融入后现代性的全球“共和国”。
在此背景下,精神主权和民族国家将被废除,任何传统也将被根除。没有精神主权的国家进入全球化体系中,承认超国家机构的合法性- 如世贸组织、世界卫生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国际商会、欧洲人权法院,以及以三边委员会或达沃斯论坛为原型的世界政府,这是一种耦合式的行为系统绑定。在西方民主世界和任何其他国家、文化或文明之间形成了一种模式,一种主人和仆人之间的追随模式。沿着这条「耦合」轴,世界政治、经济、资讯、科技、产业、金融、资源体系形成了。在这种情况下,拥有80种性别的西方是未来的体现——“进步”、“发展”、“进化”、“改革”,而其他人则应该按照“追赶”的逻辑与西方联系并追随西方的道路,追随他们的开放边境政策、犯罪合法化政策、毒品政策、堕胎政策和其他所有这些象征进步的东西。
在全球主义者的眼中,世界被划分为三个区域——「富裕的中心国家」(主要是西方国家、美国和欧盟,以及澳洲和日本) ——「半外围国家」(主要是发达和发展中的金砖国家) —— 最后是「贫困的外围」(地球上其他所有的国家)。
1980年代初,中国在邓小平的领导下参与了全球化。 20世纪90年代初叶尔钦领导下的俄罗斯也在极度不利的条件下参与了进来。就连戈巴契夫的所谓改革也旨在与西方「耦合」。后来,印度积极加入了这个过程。在这一历史阶段中每个国家似乎都积极地与西方“耦合”,这意味着融入全球化进程。
全球化从始至终都是以西方为中心的现象,鉴于美国和全球主义精英在其中发挥着主要作用,使用英语术语来描述它是非常合乎逻辑的。全球化透过「耦合」进行,从那时起,所有参与者都在全球和区域的各个层面上遵守其规范和准则。
就整个地球而言,全球化进程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势头强劲,直到2000年代开始动摇和停滞。全球化方向逆转的最重要因素是普丁的政策,其最初旨在将俄罗斯融入其中(加入世贸组织等),但同时又坚持主权,这显然与全球主义者的主要指示相矛盾,或者要求国家走向民主化、去主权化、开放边境化、去国家化,这些都是建立世界政府的前置作业。因此,普丁很快就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等机构保持了距离,并正确地指出这些机构利用「耦合」来维护西方自由主义菁英集团的利益,而且常常直接损害俄罗斯的利益。
同时,中国透过参与全球经济、金融体系(特别是全球化主义者将产业从西方国家转移到劳动力成本明显较低的东亚)从全球化中获得了大量利益。但同样,中国小心翼翼地维护了某些领域的主权— 拒绝西方控制的自由民主,并透过武力拒绝了来自国际自由主义者的颜色革命(天安门广场事件),建立对网路和数位领域的全面国家控制。这在习近平的领导下尤其明显,他公开宣称中国的路线不是走向以西方为中心的全球主义,而是走向基于多极化的中国自己的政治模式。
普丁同样坚定了多极化的方向,其他半外围国家特别是金砖国家也越来越倾向这种模式,拒绝全球主义,而是发展自己的模式,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致力于成为最好版本的自己。随着乌克兰特种军事行动(SMO)的开始,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关系尤其恶化,此后西方开始迅速切断与莫斯科的关系-经济层面(制裁)、政治层面(前所未有的恐俄浪潮) 、能源层面(波罗的海天然气管道爆炸)、技术交流层面(禁止向俄罗斯提供技术)、运动层面(一系列人为地取消俄罗斯运动员资格并禁止参加奥运)等等。换句话说,针对普丁的俄罗斯帝国领土复兴运动,即普丁全面宣示俄罗斯主权,西方发起了「脱钩」。
至此,「脱钩」一词就具有了完整而深刻的意义。这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断绝关系;而是全新的(两个系统的)操作模式,现在每个系统都应该完全独立于另一个系统。对美国和欧盟来说,「脱钩」似乎是对俄罗斯「不当行为」的惩罚,即俄罗斯被迫脱离发展进程和工具。但事实截然相反,对于俄罗斯来说,这种被迫的自给自足在很大程度上透过与非西方国家保持甚至发展接触来缓解。作为回报,俄罗斯摆脱了西方强加的精神奴役与意识形态操纵。这看起来是恢复全面地缘政治主权的下一个决定性步骤。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21世纪初期,俄国的地缘政治主权受到严重破坏,几乎完全丧失,现在一切都在回到正轨上。一个以俄罗斯精神文明为主轴、以俄罗斯帝国和苏联为基底的欧亚帝国正在冉冉升起,成为属于自己的一极,而不是作为其他人的附庸。到底是谁发起了“脱钩”,即将俄罗斯排除在以当代索多瑪西方为中心的单极全球化结构之外现在还很难说清楚。表面上,俄罗斯启动了对乌克兰的特殊军事行动,但暗地里,西方积极推动并透过其乌克兰代理工具对俄国进行长期挑衅。
无论如何,事实仍然是:俄罗斯已经进入与西方及其推动的全球主义「脱钩」的进程。而这只是开始。不可避免的阶段还在前面。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我们必须始终如一地从根本上拒绝西方规范的普遍性 — 在经济、政治、教育、科技、文化、艺术、资讯、道德等方面。 「脱钩」不仅意味着关系恶化甚至断绝,这是一个更深入且复杂的概念,涉及重新审视早在20世纪之前俄罗斯就形成的基本文明态度,其中西方被视为典范,其历史发展阶段无疑是包括我国在内的所有其他民族和文明的模板。在某种程度上,罗曼诺夫统治的最后两个世纪、苏联时期(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尤其是从1990年代初到2000年代初的自由主义改革时代都是以西方为中心的。几个世纪以来,俄罗斯一直在搞“联姻”,而不是质疑西方发展道路的普遍性。是的,共产党人相信资本主义需要被克服,但只有在资本主义建立之后,基于改变形式的「客观必然性」。甚至世界革命的前景也被托洛斯基和列宁视为一个「耦合」、「国际主义」的过程,是与西方的联系,其目的是形成一个单一的全球无产阶级并升级其斗争。在史达林的领导下,苏联本质上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国家文明,但只是偏离了马克思主义正统观念,依靠自己的力量和人民独特的创造。
当斯大林主义的能量和做法耗尽后,苏联再次沿着「耦合」的逻辑走向西方,直到最终不出所料地分崩离析。 1990年代的自由主义改革成为了与西方「婚姻」的新飞跃。即使在普京领导下的早期,俄罗斯也试图不惜一切代价维持“耦合”,直到它与普丁加强国家主权的坚定决心发生直接矛盾。
如今,俄罗斯正自觉、坚定、不可逆转地进入「脱钩」。现在我们同意最初在英文版本中使用这个术语的原因已经很清楚了。 「耦合」是与西方的融合,自我限制并认识到其结构、价值观和技术是普遍模式,从而产生对它的系统性依赖并努力成为它的一部分,赶上它,追随它。相反,「脱钩」意味着拒绝所有这些原则,不仅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而且依靠我们自己的价值观、我们自己的身份、我们自己的历史、我们自己的精神。当然,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其中的深度,因为我们「联姻」的历史 — 俄罗斯的西化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西方对我们社会的渗透是持续的、侵入性的,并且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长期以来,西方不仅存在于我们的外部,也存在于我们的内部。因此,「脱钩」将会是一个相对漫长且困难的过程。它包括了「从社会中驱逐所有西方自由主义影响」的复杂行动。而且,这种清洗的深度甚至会比苏联时期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还要严重得多。当时,这是一个单一文明内两条相互竞争的发展路线— 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但即便是第二种(社会主义模式)也是建立在西方社会发展标准、西方教义和理论的基础上的、关于西方的计算和评估方法、关于西方发展水准和规模等等。自由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一致认为,只能存在一种文明,他们也同意这就是西方文明 — 它的周期、它的形成、它的发展阶段。
一个世纪前,俄罗斯斯拉夫派走得更远了一些,呼吁进行系统性的修正,拒绝西化,转向自己的俄罗斯根源。本质上,这是我们「脱钩」的开始。不幸的是,这种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短暂盛行的趋势并没有保留下来。现在我们必须再一次走上这条道路,完成斯拉夫派和俄罗斯欧亚主义者所开创的事业。我们需要克服西方对普遍性、全球性和唯一性的主张。
人们可能会认为「脱钩」是由西方主导并强加在我们身上的。但这里更深层的意义和真正发生的事情是,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上帝的旨意并远离撒旦。巴黎奥运开幕会的例子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西方国家禁止俄罗斯参加奥运。而俄罗斯人因祸得福的远离了一场邪教恐怖秀。那些在塞纳河上游行的性变态、那些嘲笑最后晚餐的同性恋者、那些在污水中游泳并中毒的人,所有这些仍历历在目。在这样的背景下,尽管俄罗斯被西方禁止参赛,但我们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而是发展成了完全相反的事情:一场旨在拯救俄罗斯免于耻辱和罪恶的运动。在该运动中,「脱钩」的形像生动地说明了其治愈性。透过切断我们与他的联系,撒旦西方本质上反而促进了我们的恢复、救赎与复活。由于不被允许进入堕落和无耻罪恶的中心(全球民主瘟疫的震央),俄罗斯发现自己处于疏远的状态,一个远离后自由主义邪教的地方,而这反而是更接近上帝和道德的地方。
如果我们现在花一点时间看看整个世界的其他地区,我们会立即发现在「脱钩」的道路上我们并不孤单。所有那些倾向于多极世界架构的人民和文明都正在进入同一进程。
最近,在与一位中国投资者的交谈中,我听到了他个人对「脱钩」的反思。我的对话者满怀信心地表示,中国与美国的「脱钩」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已经开始了。唯一的问题是,西方希望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来进行,而中国的目标却恰恰相反,即为自己谋取利益。直到最后一刻,中国还成功地从全球化中获得了积极成果,现在中国需要修正并依赖自己的模式,而中国的模式与整合大欧亚大陆的俄罗斯有着巨大的合作空间。这位有影响力的中国对话者表示,正是「脱钩」将决定未来几十年中国与西方关系的本质。
印度也越来越坚定地选择多极化。尽管尚未讨论与西方完全“脱钩”,但印度总理莫迪最近公开宣布了“印度思想非殖民化”的方针。这意味着,在这个大国、国家文明(婆罗多)中,至少在思想领域(这是最重要的领域!),课程是为知识分子的「脱钩议程」而设定的。西方的思想、政治和文化形式不再被新时代的印度人视为无条件遵守的模式。
显然,伊斯兰世界也正在发生全面「脱钩」— 针对西方在中东的代理人以色列。该地区的巴勒斯坦人和什叶派穆斯林目前正在发动一场真正的战争。当代西方价值和规范与伊斯兰宗教和文化之间的鲜明对比长期以来一直是伊斯兰社会反西方白左价值观政策的主旋律。巴黎奥运开幕式上,变态者的可耻游行只会火上加油。值得注意的是,对亵渎基督最严厉的反应来自伊朗伊斯兰当局。伊斯兰教的「脱钩」倾向很明显,这是不可逆转的。
在某些领域,这些相同的进程也在其他文明中出现 — 这是许多非洲和拉丁美洲国家近期开始实施的政策。它们越是被卷入多极化进程,越是接近金砖国家,这些社会内部的「脱钩」呼声就越是尖锐。
最后,我们可以观察到,在西方国家内部“撤退”的愿望也日益明显。欧洲的右翼民粹主义者和美国的川普支持者公开主张“欧洲堡垒”和“美国堡垒”,即与非西方社会“脱钩 ”— 反对移民流动、身份淡化和去主权化。即使在拜登这个坚定的全球主义者和维护单极的坚定支持者的领导下,我们也看到了一些明确的保护主义措施。西方开始封闭自己,走上「脱钩」之路。
因此,我们一开始就断言「脱钩」一词将是未来几十年的关键。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个过程有多深入,以及它需要全人类 — 包括我们的社会、国家和人民 — 在智力、哲学、政治、组织、社会和文化方面的努力。当我们脱离全球主义西方时,我们将面临着恢复、复兴和重申我们自己的价值观、传统、文化、原则、信仰、习俗和基础的需求。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是朝着这个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由DnaieleMo(以礼)译